门丁怎么也想象不到,远在江南的大公子竟会此刻立在府门前。
雨幕之中,男人眉眼间带着几分风尘未洗的倦怠,确确实实是本人无疑。
他这才如梦初醒,“大、大公子?您怎么、怎么回来了?!”
这几日,谁也没收到半点风声啊。
若是知道大公子回来了,满府都是要准备迎接的啊!
谁会让大公子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回府?!
虽已是夜半三更,府里早落了锁,可大公子归来毕竟是天大的事。门丁一个激灵回过神,“小的这就去通报!大公子您稍候,奴才这就去叫起管事!”
谢老太太和大爷若是知道大公子从江南回来了,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便是把阖府的人都从被窝里叫起来,也是应当的。
而谢凌身后则停了一辆马车,苍山下了车,正指挥着随行的侍从搬着箱笼。
“不必惊动他人。”谢凌拧眉,声音带着旅途劳顿的沙哑。
他们快马加鞭,又走水路,缩短在十日便抵达了京城,这一路来,早就风尘仆仆,疲精竭力。
深更半夜的,谢凌并不想打扰到旁人的安眠。
门丁忙不迭应着:“是,是,全听大公子的。”
正待转身引路,谢凌却忽然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还有,我回来的消息,暂且不必让府里人知晓。”
夜风吹起他长衫的下摆,带着江雾的湿意。
门丁心头一愣,却不敢多问,“奴才记下了。”
就这样,半夜里谢凌便回到了庭兰居。
因是雨夜,雨下得很大,苍山他们搬箱笼的声音竟被雨声盖了过去,这样的动静竟然也没惊醒府中一人。
夜晚丑时一刻,谢凌回了庭兰居。
书瑶在梦中被小丫鬟叫醒,说是大公子回来了,惊得她马上起来穿了身衣裳回去。
大公子怎么回来了?
要知道在南京丈量土地,最快也得半年多的光景。
本来书瑶还迷迷糊糊的,待进了厅堂,眼见屋里的椅上赫然坐着眉如墨画的男人,修长的身影如山般靠着圈椅椅搭,书瑶一下就醒神了。
见到她,谢凌脸上的落寞被疲惫替代。
书瑶没察觉出来不对劲。
她上前行礼,“公子。”
眼见男人身上一身风尘,书瑶低头,不敢再看:“奴婢这就去为公子备水沐浴。”
雨夜里谢府唯有庭兰居灯火通明,她们这些丫鬟都被惊醒了。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昏黄的光晕里能看见她们匆忙的身影,都在为这个夜里忽然回府的主人忙碌。
灶房很快烧着热汤。
谢凌沐浴完后,便回屋歇下了。
……
东方露出鱼肚白。
雨歇了。
很快,云层乍现曦光,清风徐徐,阳光明媚,青石板上的雨水也干涸了,院子里萦绕一股草木生长的葱郁之气。
这几月来,阮凝玉与慕容深的未婚妻万意安走得愈发亲近。
万意安经常邀请她出门游玩,阮凝玉又闲来无事,因此便拉上了姜婉音一起过去。
万意安虽有些千金小姐的骄纵,但日渐相处后,阮凝玉便能感觉出来,万意安性情不坏,还有些被保护得太好的单纯。
而万意安之所以接近阮凝玉,也是试探她和慕容深的意思。
慕容深无动于衷,万意安也发现阮凝玉真的只将殿下视若弟弟,而阮凝玉心怀若谷,故此又被她的个人魅力所折服,于是二人便交好起来。
而这日,万意安又邀请她去听诗会。
故此阮凝玉一大早便起来梳妆打扮。
院子里那几株被夜雨洗过的草木,正舒展着带着晨露的枝叶。
四月熏风微暖,阮凝玉身上的衣裳不再臃肿,而是愈发轻软了起来,更是凸显她高挑的身材和纤细的腰肢。
阮凝玉穿了身软烟罗的褙子,如同层层轻纱罩住了她的身,她就这样婉约动人走出了院子。
因君子台的诗会是巳时初举行的,故此阮凝玉出门得很早。
她们出府的时候,必要经过府中的月影轩。
四月,月影轩的草木已是生机盎然,满目的绿意,正当阮凝玉被春绿扶着下了台阶。
“小姐,当心些。”
阮凝玉提着裙摆,游廊之外是假山和池水,忽然间,日光一晃,阮凝玉好似在假山上看见了一道月白身影。
只见那人长身玉立,站在一棵古树之下,身上恍有霜雪之意,尤其是大白天的阳光洒落,宛若瑶台仙池中的仙人。
阮凝玉起初没留心,错了眼。
待她意识到什么后,便顿住脚步,狐疑地朝适才看的方向看了过去。
假山石缝间的藤蔓如碧帘,山脚下的池水泛着粼粼波光,几尾红鲤摆尾游过,搅碎了水面倒映的流云。
可哪有什么月白身影?
那棵葱葱郁郁的古木下,空无一人。
阮凝玉蹙了眉,难不成自己看花了眼。
也是,那假山上怎会凭空冒出个谢凌出来,他应当在万里之外的江南之地才是。
自己也真是的,竟生出了幻觉出来,自己吓自己。
阮凝玉不再留意那个方向。
她很快出府,登上已经备好的马车,便去了君子台与万意安姜婉音她们汇合。
据说今日诗会集结了许多才俊,万意安非要拉着她过来看。
……
如今是谢府各院用早膳的时辰,丫鬟们捧着食盒的脚步声在抄手游廊里此起彼伏,透着几分晨起的热闹。
谢凌却比寻常时候起得更早,天刚蒙蒙亮已换妥月白锦袍,踏着露水,便径直往荣安堂去给祖母请安。
他到来的时候,杨嬷嬷吓了一跳,便忙将他往里面请。
谢凌掀帘而入时,谢老太太正斜倚在铺着石青软缎褥子的罗汉榻上,手里捻着串紫檀佛珠,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她银白的鬓发上。
祖母好像更老了。
谢凌撩起衣摆,跪下。
“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