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洗好衣服肖海就踩着凳子把它晾了起来，挂在院子里栓着的尼龙绳子上。
站在凳子上的肖海感觉自己长高了，妹妹和炉子以及院墙都变矮了，虽然还没有高到可以看清院子外景色的地步，但是北边覆着雪的山峦和南边高大的楼房还是映在了他的眼里。
“哇……”肖海忍不住欢欣的惊呼，“我长高了！”
虽然之前有过无数次的站在凳子上幻想着自己长高长大的经历，但这一次却让他的心灵格外的震撼与憧憬。如果自己长大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可以再来欺负他，如果自己长大了就可以帮助哥哥一起去要钱，如果自己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妹妹，可以把家里变漂漂亮亮的。
接近的正午的阳光从南边的天空笼罩下来，透明的纯白的阳光在眼中闪耀着细碎的五颜六色，十分刺目。
肖海抬起头望着天空的那一霎明亮的阳光钻进了他的眼中变成了红色，绿色，和蓝色，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尽收眼底。
“哎呀！”他叫了一声，眼被阳光照花了，人也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哥哥，你小心一点。”在厨房淘米的肖云听见院子里的声音走出来说，放下手中的铝锅过来拉他起来，拍了拍他身上沾染的泥土和灰尘。
肖海揉着眼睛站起来笑着，看着在自己眼中变得红暗的妹妹和院子里的景象，就像在树林里透过稠密的树木看到的黄昏景象，红暗而温馨。
“没事，我刚才看见妈妈了。”他说，揉着眼睛又抬起头看着天空。
此时不站在凳子上，阳光被遮挡在西边楼房的阳台上，不能照射到他的眼睛。他看到的天空是褚色的，就像被晚霞烧红的夏日傍晚。夕照中有蜻蜓翩跹飞过。
肖云也抬起头望向天空，渴望跟着哥哥一起看到妈妈的脸。但是肖云看到的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深邃幽蓝，并没有看到妈妈的脸。所以她悄悄的看向依然仰着头的哥哥，想知道哥哥是否依然看到了妈妈的脸？
她看到了哥哥眼角流下的泪水，晶莹的泪水倒映着天空的蓝色，仿佛溪流一般顺着哥哥的眼角滑过他白嫩的有些红肿的脸颊。
哥哥仰着脸，脸上映上了天空的色彩。他合着眼睛，轻轻颤动的睫毛被眼泪濡的湿润，流露着她理解但还不能描述的悲伤。
她用幼小且天真的心灵体会着哥哥此时的心境，哥哥被打一定很伤心，一定是被打以后想爸爸妈妈了，所以才伤心的哭泣。
而对于他们的爸爸妈妈她没有丝毫的印象，只能从大哥摆放在床头的照片来产生对他们的思念和失去他们的悲伤之情。
但是她随着哥哥落下泪来。体会着哥哥的悲伤而悲伤，思想着哥哥的思念而思念。
准确说，她对爸爸妈妈的思念是源于哥哥们的思念，对失去爸爸妈妈的悲伤是源于哥哥们的悲伤。
比起在天上的父母，两个哥哥的爱与悲伤更加影响着她，也温暖着她，让她知道尘世的悲凉，情亲的温暖。
她默默的流着泪，仰望天空，被眼泪濡湿的天空也化为了悲伤的色彩。
在悲伤的天空里她也很渴望像哥哥一样见到妈妈的脸，但是没有，对于爸爸妈妈没有任何记忆的她看到的天空依然是蓝色的，只是在滚轮的泪水中变的一片模糊和绝望。
“别哭，别哭了。”肖海终于发现妹妹哭泣而转过脸来说，把妹妹抱在怀里安慰。
但是泪水仿佛从肖云的心里，从一片苍凉的虚空之中涌了出来，让她泣不成声。
“别哭了，乖，别哭了。哥哥要回来了了。”肖海听见远处巷子里黄生的说话声说。“噓……不许哭了。”着急而忙乱的替肖
云抹着眼泪。
但是肖云止不住，眼泪与悲伤的宣泄仿佛父母离世后的苍凉，孩子的欺凌，以及他们兄妹所受的委屈与苦楚，都汇聚成了一条悲伤的洪流撞击着她的心灵。
“怎么了？怎么了？谁惹我们小公主伤心？”黄生听见院子里的哭声跑进来说；蹲在地上把肖云抱了起来。“别哭，哭就不好看了，我们肖云小公主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孩子。”黄生哄着。“别哭别哭。”
肖楠站在院门看着正在恸哭的妹妹，和刚刚哭完抹干眼泪准备假装坚强的弟弟。
肖海看见哥哥以后咧开了嘴，假装很开心，但是脸上被打肿的指痕却因为笑起来而更加的明显。
“哥哥，我们有新炉子了。”他看了看旁边的炉子又转过脸来对着哥哥说。
肖楠对着眼前的虚空，或者说对着他所面对的世界叹了一口气，一种伴随着愤怒的无助，对弟弟妹妹的心疼，对自己的无能，和对这个世界的不公所产生的深切痛恨与失望在心底蚕食着他。让他也想流泪，也想蹲下来大哭一场，然后站起来，发狠的，极尽所能的去报仇，去把自己所受的所有委屈都偿还出去。
每当自己和弟妹被欺凌，愤怒之极时，他都会有这种极端的想法，想不顾一切的去宣泄，去抗争，去报仇，然后或是光荣有力的离开，或是衰败凄惨的离开，给自己还未真正开始就已十分悲凉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从此以后不再被贫穷所束缚，不再被人性所欺压，不再受委屈，也不用再这么累。
他攥起拳头狠狠的砸在了身边的院墙上，然后转身走回了巷子。
“肖楠你去哪？”黄生喊了一声，没见他回答便放下肖云追了出去。
“哥哥……”肖海喊，也跟着跑出院子，看见哥哥像是风一样朝着巷子口跑去，黄生在后面紧紧的追着他。
“哥哥，回来。”肖海扯着嗓子喊，虽然不知道哥哥干嘛去，但是哥哥刚才转身时的眼神让他感觉很害怕和担心。哥哥的眼神就像是那些电视里为了报仇准备慷慨赴义的人。
“哥哥……”肖海哭起来。边哭边朝着巷子口跑。
“没事的，你们别来了，我过去看看。”张静摸了摸他的头说。
正午的阳光有些耀眼，照在黄生与肖楠的身上。两个少年一红一黄，一路狂奔出了巷子。
“肖楠，你干嘛去？你给我站住。”黄生喊。
肖楠在他的身前狂奔，奔跑起来的姿势迅捷而优美。消瘦高挑的身材在奔跑时产生出一种律动的健美。虽然他很消瘦，但在奔跑时却显得很有力，身体均衬，跑的极快，像是一支离了弦的箭。
“你给我站住。不听话了是不是？”黄生一边追他一边喊。勉强与他不断拉进距离。
“肖楠。”
肖楠只顾狂奔，奔跑时耳边的风声掠过人潮的喧嚣，在他耳际变成了模糊的啸声。这失真而咽细的声音从他的胸口掠过，将怒火引出，焚烧四周。
如果此时有一双可以看透心灵的眼睛，那么看到的他，一定是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烈火照耀四周，连他奔跑过的道路也被烧的一片霞红。
“肖楠，你给我站住，听到没？”黄生喊。不断与他拉进距离。
黄生知道肖楠是准备去把那件杂货店给砸了。可他这怒气冲冲的样子，黄生很怕他干出别的事来。
“肖楠，听哥话。”黄生说，在离他足够近的时候一跃而起朝他扑了上去。“是不是治不了你了？”
他的手抓住了肖楠的肩膀，但是在他身体的冲撞下肖楠失去了平衡。
“小心。”黄生说，见肖楠要摔倒便紧紧的抓住了他。却
使得两个人都失去了平衡，摔倒以后朝着路边的河渠滚了下去。
“你搞什么飞机你？”
“小心小心。”黄生说，在滚落时把肖楠护在了怀里。
两个人从路边的坡上一路朝着河边滚去，路上碰到了碎石，树枝，和枯草。最后撞到了立在河边的石头上才停下来。
“嘶……”
两个人都忍不住吃痛。
肖楠感觉胸口撞到了前面的石头上，被撞的一阵沉闷的发痛。“你他妈有病啊！”他忍不住骂，感觉胸口的怒火被撞的散了出来。“你他妈……”他还想骂几句更臭的话，但是睁开眼睛看见黄生的脸和手时就愣住了。
黄生的脸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手也受了伤，手背被撞烂了一块，流了血。
“你再骂一声我听听？”黄生皱着眉说。用受伤的手摸着自己破相的脸。
肖楠怔了怔，半边身子依然躺在黄生的怀里，白净清俊的脸依然白净，衣服也只是脏了一点。
他知道黄生是为了保护他才被石头划伤的。
“起来吧。”见肖楠没再说话黄生说。
肖楠站起来，也把黄生拉起来。
黄生摸着后背疼得啊了一声，但随即又摸着自己的脸，蹲在河边往水里照了照，看看自己破相的程度。
“没人要了。”肖楠蹲到旁边揶揄一声，遂即笑了笑。
笑容在他脸上就像阴云密布的天空，绽放出了阳光。表示乌云背后天空已经晴朗平静。
“真没人要了，我他妈就赖你了。”黄生盯着肖楠的脸说。肖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特别是生气以后又笑起来的样子，很甜，很温暖。看着他的这张笑脸黄生都觉得自己刚才护着他，破相，值了。如果是这张脸破了相该是多么可惜。
肖楠捡起一颗小石子丢进水里，石子激起的涟漪慢慢漾开，冲破了他们倒在水中的影子。
“生哥，谢谢你！”他低着头说。
因为弟弟妹妹被欺负而暴发的怒火此时已经渐渐平静，失去的理智也因为黄生的关心和爱护重新回到了身上。
“谢什么。”黄生说，“跟我别提‘谢’字。要谢你谢的完吗？”说完也捡了一块石子丢进了水里，而后站起来打起了水漂。
肖楠仰起头盯着他，想笑，但心里又忍不住几分苦涩。是啊！该谢他的太多了，已经偿还不尽了。
“生哥，你脸没事吧？”感觉满心的话，委屈，此时都化为无言，只说出这么一句。
“没事。”黄生毫不在意的说。“男人嘛，该有几道疤痕才更有味道。”
把手中石子斜打进河里，扁平的石子掠过水面激起一连串的涟漪，随着打着的惯性直到水的正中央。
“赞，这个远。”黄生欢呼的说，随即推了下肖楠的头，“给哥鼓个掌。”
肖楠拍了拍手。
河边的柳树开始发芽了。水边枯草掩盖下的泥土里也冒出个新的草来。河水虽然清澈但已经不像冬天那么沉静。黄生用石头打出的几个水漂激起了水里鱼的跃动，一圈圈灵活的水花。
“走吧，回去做饭，下午抓鱼去。”看着水里的鱼黄生想到了每年春天他们一起抓鱼时的快乐，便用脚踢了踢肖楠。
肖楠一直蹲在水边呆呆的凝望着。大概是怒火中烧以后恢复平静的疏懒。
黄生踢他他站了起来，大概是蹲的久了，站起来时他有些晕，晃了晃。
黄生很自然的伸手扶了他一把，目光从他的脸上扫过。
黄生知道肖楠贫血，像他这样从小就营养不良的
孩子长大了一般都贫血，而贫血的孩子在剧烈运动过后更加容易感到疲惫。
黄生搂住肖楠的肩膀，揽着他走。“晚上去砸他们店吧！”黄生说。
肖楠看了看他，不知道刚才他百般阻挠现在怎么又这么说？
“感觉不让你砸你心里过不去。咂吧，晚上，我陪你一起。”黄生为了让他确信又看着他说：“真的！我陪你，只要你别像刚才那样冲动就行。”
肖楠苦涩的笑了笑，把手插进兜里：“不砸了，刚才太冲动了。”
“真不砸真冷静了？”黄生问。
“嗯。”肖楠笑了笑，把目光投向前面。
前面桥上，张静正站在栏杆边看着他们，见他们走近后她也从桥侧的阶梯上走了下来。
“没事吧？”看见黄生脸和手上的伤她问，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递给他。
“不用。”黄生说，把纸巾接了又扔给她。
“好心当做驴肝肺。”张静瞥一眼黄生。见他们两个没什么事也就不说什么，一起往肖楠家里走。
太阳当空，把巷子照的一边明一片暗。
在一片晒干的地上肖海与肖云正等着他们。看见他们回来兄妹俩就跑了过来。
“哥哥。”
“哥哥。”
“回家吧。”肖楠看看弟弟妹妹说，目光在弟弟的脸上逗留片刻，然后移开了，抚了抚他的头发。
黄生在肖海的脸上摸了摸，然后把肖云抱了起来。对于弟弟妹妹，黄生知道肖楠没有过份疼爱他们的习惯，因为既要当哥哥又要充当父母的角色，肖楠有时候必须得保持着严厉。
“饭煮了吗？”肖楠问，语气与平常一样，说的事也是与生活息息相关，不让弟弟妹妹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发生过的变化。
“饭煮了。”肖云回答。又小声的补充：“青菜也洗好了。”
“嗯，那回去做饭吃。”肖楠说。